電影印象 Archives - 太平山青年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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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印象

《詭屋驚凶實錄2》– 陳廣隆

(網上圖片) 《詭屋驚凶實錄》(The Conjuring,2013)絕對是千禧年後最出色的恐怖片之一,續集一出,當然令觀眾期待,可是成績卻不如理想。讀導演溫子仁的訪問,他談到個人最愛五部恐怖片,《鬼驅人》(Poltergeist,1982)是其中之一,相信那也是本片重要的參考範本,特別是本片的鬧鬼電視機和刺刀殺人樹,雖然屢見於荷里活恐怖片,但也分明脫胎自杜比賀帕(Tobe Hooper)導演那三十多年前的名作。當年《鬼驅人》的監製是史提芬史匹堡,影片並不專賣恐怖,單以驚嚇程度而言,還頗不如溫子仁,不過《鬼驅人》歌頌一家人守望團結的力量,其實也正是上集《詭屋驚凶實錄》好看之處之一,續集於此反而沒寫得那麼齊心、動人了。溫子仁又說最愛包括中田秀夫導演的《午夜凶鈴》(Ringu,1998),當本片男主角在末段走進地牢「落水」時,我就不禁想到會否出現像菜菜子「落井」找貞子般的情節呢? 上集《詭屋驚凶實錄》敘事有條不紊,慢慢帶領觀眾走進凶宅,邪靈不到最後不現真身,今集急著處理受邪靈滋擾一家與驅魔夫婦一家的兩條故事線,顯得甚為吃力,而且惡靈主謀又過早出場,每次都睜眼咧嘴彈出來,看慣恐怖片的,自然覺得無甚驚嚇可言。事實上,今集比較用心經營的恐怖位,幾乎都在前半,到了中段華倫夫婦到達英國協助事主一家後,劇情雖未必人人猜得到,卻也不再令人緊張——看恐怖片,最令人心驚膽跳的,就是不知怪物何時現身,早早就清楚表露邪靈真身,恐懼感就減半了,何況今集後段的「靈後靈」設局,其實溫子仁在《兒凶續集》(Insidious: Chapter 2,2013)已玩過一次,影迷更不覺新奇了。 今集另一個教人可惜的是,溫子仁不時賣弄電腦特效,不單用於呈現邪靈的形體變化,也用於攝製視點在屋中上下來去的長時間鏡頭,鏡頭移動繁瑣得來又沒有意義,既有礙營造秘靜肅殺的氣氛,也破壞了上集簡潔踏實的作風。上集導演喜歡順著人眼視點的高度拍攝,平穩自然,今集過於賣弄,時刻令人感到攝影機的存在,就破壞了敘事流暢了,特別是開場「阿米蒂維爾凶宅案」(The Amityville Horror),我幾乎以為在看別的導演的戲,幸好到中段溫子仁已漸回復節制,但整體而言還是令人失望呢。     陳廣隆(Horace Chan),中學教師,《信報》「電影講座」專欄作者之一,文章散見於《立場新聞》及【映畫手民】

《1/880000 的孤獨》 – 陳廣隆

(Solitude of One Divided by 880,000,石井聰亙導演,1977) 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與日本 PIA 電影節及柏林影展共同策劃「8 米厘狂熱——日本獨立崩世代」節目,不久前 Cinefan 重映其中一些影片,我只看了石井聰亙與塚本晉也導演的作品,看過了才後悔沒有多買票。本來我只想看塚本晉也的《電柱小僧的冒險》(The Adventure of Denchu-Kozo,1988),結果喜歡的卻是同場放映的《1/880000 的孤獨》。毫無預期地入場,片頭見到一片漆黑畫面、有如粉筆白字的製作人員名單,背景奏起巴赫的 “Air on the G String”,那些文字的設計與排位,還有主人翁的性格與社會氛圍,我還以為在看《新世紀福音戰士》劇場版〈Air〉(1997),敢說庵野秀明從中得到了不少靈感與養份。 這部僅長 45 分鐘的影片情節簡單,講述雙腿拐曲、其貌不揚的男主角獨自跑到東京,準備大學入學試。他本來成績優秀,但不堪考試壓力,每次入學試都病將起來,逢考必輸,生活越來越頹廢,身邊既沒有朋友,又貧窮又孤獨,只能藉鹹書、偷窺發洩情慾,用今天的話,就是癡漢、毒男無疑。這個題材在今天也許不新鮮,但石井聰亙拍起來完全不像四十年前的作品,而且非常成熟,不單節奏控制自如,正如他以古典音樂和流行音樂交替編寫出本片既抒情、又躁動的氣氛,聲畫變化也極豐富,以蒙太奇將大量短促的鏡頭拼寫出男主角在生活和心理上的不同面向,粗糙貧薄的衣食住行、屢試屢敗的備試人生、營營役役的日本社會、疏離冷漠的人倫關係(他不過是 880000 個同類的年青人之一),統統都講到了(而且往往不靠對白),實在很了不起。即使鏡頭如此繁多(描寫的又是那麼慌亂的心靈),但他全然不亂,每一幀畫面的構圖都很精當(就算拍的是破亂骯髒的家居),石井聰亙當時才僅二十歲,才思如此驚人,執行力又強,難怪後來塚本晉也等人都奉他為偶像了。話說回頭,男主角的悲劇命運,到底是自身性格問題(他確是個怪人)、社會制度的不足(考試制度殺人啊)、自私封閉的人心(他的舊同學都不願了解、開解他,甚至看死他沒命途)? 石井聰亙當然沒有簡單答案,然而即使最後的結局是如此歇斯底里,他似乎也不是只為控訴——影片中後段有個鏡頭,本來正對在溫習的男主角,突然導演刻意傾斜了畫面,彷彿反映著男主角心理的不平衡,但這是否也在告訴觀眾,我們到底怎樣看男主角,視乎的是我們怎樣設置心中的鏡頭? (網上圖片)     陳廣隆(Horace Chan),中學教師,《信報》「電影講座」專欄作者之一,文章散見於《立場新聞》及【映畫手民】

輕鬆嬉鬧又溫馨感人的山田洋次小品——《嫲煩家族》 – 陳廣隆

《嫲煩家族》(What a Wonderful Family!,山田洋次導演,2016) 山田洋次的電影,總是不會教人失望,近年更是一歲一作品,樸實素雅得宛如青菜蘿蔔,寫人倫關係和家庭生活,時深刻時輕鬆,盡皆深富餘韻。在五月中才在香港上畫的《嫲煩家族》,我是三月底在香港國際電影節時看的,當晚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笑聲連連,幾乎沒有停過,導演的功夫果然令人佩服。山田洋次雖然年逾八十,但活力依然,既編(與長期合作的平松恵美子合編)且導,輕輕鬆鬆的喜劇,其實講的是不淺易的婚姻、家庭、人生議題,許多表面上荒謬、巧合的笑彈,其實是編導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深刻累積的觀察。夫唱婦隨的思想,當然不容於今天,但老夫不覺問題,老妻啞忍多年,妻子醒覺要改變,只怕也不是鬧情緒喊離婚便即解決;婚後情淡、兒長離家,是無法逆轉的人生歷程,如何面對事實、調整心態、重建關係,自也是漫長的過程。影片精準抓住人倫關係的本質輕巧地呈現,短短時間發生的「鬧劇」,在最後的大團圓,各人的態度和習慣也許只作了小步的改變,當中的互相體諒,卻不能簡單丈量。我們無疑可挑剔這個劇本欠缺真正的深度(對比其他影史經典而言),例如在小津安二郎的傑作《東京物語》(1954)結尾,縱使家庭上下兩代都明白分散離別是無可奈何的必然結局,但父親與媳婦一番對話,既表露了對人生的看法,雙方也有了內心的交流,《嫲煩家族》不是沒有相類的嘗試,卻沒有同樣的感人力量。不過,我相信觀眾自會明白,即使是大師級導演,也不可能部部出色,不會過於挑剔,而對《嫲煩家族》有共鳴的觀眾,必是善良有情,在現實中一定是有福的。   網上圖片 山田洋次的作品向來以質樸無華見稱,而到了這個境界,在《嫲煩家族》中他也似乎不再細求畫面上的工整,一方面,明明他可以再仔細佈置各人物的演出與互動(群戲時他有時會將人物安置在畫面邊緣,當其「手舞足蹈」時,總是在畫框裡「半出半入」,滑出了觀眾視線,但他並不介意;侯孝賢愛說「只要演員的能量夠,根本不必管鏡頭的邏輯」,這句話更像是形容山田洋次這類導演的做法),但他彷彿已不求雕琢,不走小津安二郎的路(當然那小屋的狹窄陳設可能也影響到山田洋次的構圖,不可能像小津安二郎的片廠年代般自由調度佈景);另一方面,像後段那場長篇幅的七人家庭會議,貌似簡單,要處理實在不容易,既要表現出各人的性情和關係,也要構想很多肢體的小動作、情節的小變化以豐富故事,然而山田洋次還是毫不費力地做到了,自然得來絲毫不覺平凡,場面調度之厲害,是所有學電影的人的重要一課。喜歡看山田洋次作品的朋友,也許會看得更開心,其呼應《男人之苦》系列(1969-1995)、《給弟弟的安眠曲》(2010)、《東京家族》(2013)的人物和故事元素,影迷們一定會看得莞爾,至於結尾山田洋次再次向《東京物語》致敬,則略嫌蛇足,太刻意了,然而也無法稱之為敗筆。《嫲煩家族》也許比不上山田洋次的近年佳作《東京家族》與《東京小屋》(2014),但依然看得人很開心、舒服呢。 網上圖片 陳廣隆(Horace Chan),中學教師,《信報》「電影講座」專欄作者之一,文章散見於《立場新聞》及【映畫手民】

淺談奧斯卡太白爭議 – 陳廣隆

執筆之際,第88屆奧斯卡電影頒獎典禮結果早已塵埃落定,各大獎項是否大家心水,此刻也不再是影迷們最關注的話題——今屆奧斯卡各獎項得主是否眾望所歸,一直以來就不是各界最重視的(里安納度迪卡比奧終獲封帝,是意料之內的慶典),始終佔據娛樂以至社評版面的,是奧斯卡忽略黑人電影及從業者的爭議。 關於這個已歷時多年,而且勢將延續的爭論,以下是筆者幾點簡單的看法︰ 網上圖片 一、黑人演員在奧斯卡獲獎的機會,其實不低。昔日黑人深受歧視,確是事實,但據統計,在近20年,10%最佳男配角、20%最佳女配角、15%最佳男主角、5%最佳女主角是黑人,全數加起來佔全體演員獎項的12.5%,而非裔人口約佔同期美國總人口的13%,所以純以數字而論,奧斯卡並沒明顯的有色歧視。 網上圖片 二、今屆奧斯卡的主要演員獎項,確是沒有黑人演員在內,男星韋史密夫(Will Smith)更因此而杯葛頒獎典禮,堅拒不出席,但我們似乎也不能說要按人口比例,斷定黑人演員必須佔提名項目的多寡才不算歧視,否則同類爭議同樣可推到美國各類種族人口,例如說為何多年來都沒有華裔演員獲提名?更重要的,是提名應著眼於演技實力,而非種族身份。獲得今屆影后提名的傳奇女星夏綠蒂藍萍(Charlotte Rampling)在頒獎禮前的回應,廣遭抨擊,但筆者認為她並沒歧視之意︰“One can never really know, but perhaps the black actors did not deserve to make the final list” ——她這句話聽起來是很刺耳,但以今屆最佳男女主角提名而言,要剔除任何一人以換上韋史密夫或任何黑人演員,都會造成遺憾——《火星任務》(The Martian)的麥迪文(Matt Damon)也許稍弱,《洛奇外傳︰拳王之後》(Creed)的年輕黑人男主角米高佐登(Michael B. Jordan)的表現也確值得肯定,但考慮至此,重點顯然已非種族,而是回到藍萍提到的實力問題了。正如她在訪談中反問的︰“Why classify people?"影評人應為得不到肯定的佳作「申冤」,以評論與分析為之「平反」,只歸咎種族歧視是懶惰的做法。每談到種族歧視問題,人們總不免易神經過敏,太著重政治正確,誤解了別人的話。藍萍的說法,與傳奇男演員米高堅(Michael Caine)差不多,但後者說得中肯順耳些,就沒受到那麼多批評了︰“There are loads of black actors; I think in the end you can’t vote for an actor (just) because he’s black. You can’t say: I’m going to vote for him, he’s not very good but he’s black, (so) I’ll vote for him. You’ve got to give a good performance.” 網上圖片 三、這當然不是說奧斯卡沒有問題,而且問題顯然不小。奧斯卡貴為全球最關注的電影頒獎典禮,但其本質,其實不是競賽,不像歐洲三大影展,由每屆皆不同的獨立評審團評選獎項(當然可能會出現主席主導賽果討論的問題,但機制上是愈來愈完善),也有避免一片獨大的得獎規定(這會不會造成「分豬肉」則見仁見智),奧斯卡本質是「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The Academy of Motion Picture Arts and Sciences)的年度活動,是業界「圍內」的盛會,獎項由會員投票決定,因此會員的組成、投票的機制、電影公司的拉票活動(明是鋪天蓋地的公關宣傳、輿論壓力,裡是衣香鬢影的豪華酒會邀請),才是關鍵。此處只列出數字︰截至上年度資料,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主管委員會由52人組成,37人是白人男性、13人是白人女性、1位黑人女性、1位亞洲男性,即使不談奧斯卡委員會長期被詬病的「老人管治」所引申的積習問題,其種族組成無疑是不公平的。筆者認為,今屆奧斯卡的獎項提名,以戲論戲論實力,沒有太大的種族歧視,但背後組織卻是時候改革了,而且必須盡快改變,否則無法杜絕歧視可能,爭議也將永不停息。 網上圖片 四、也許我們最應關注的,不是從獎項上討論黑人是否被歧視的問題,而是黑人演員的「待遇」,就像Brandon K. Thorpn(王相宜譯)在《紐約時報》的這篇文章提到的,〈黑人演什麼才能獲得奧斯卡青睞?〉︰「在奧斯卡歷史上,有10名黑人女性獲得最佳女演員提名,其中9名飾演的是無家可歸或很快就要無家可歸的角色……獲得最佳女演員提名的10位黑人女演員所飾演的都是貧窮或低收入的角色,其中有一半是身無分文的母親。……還有其他一些共同之處:這10個角色中有7個沒有丈夫、男友或父親(或者在獄中)。其中6個曾遭受暴力虐待,有5個曾遭強姦。……電影藝術和科學學會主席謝麗爾博恩伊薩克(Cheryl Boone Isaacs)在宣佈針對 #OscarsSoWhite做出的改變時,提到電影業沒有製作選角多樣的電影是根本原因。博伊德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你必須回溯和研究非裔美國人演的那種電影。』……這些影片所缺乏的角色是普通人。當這樣的角色確實出現時,攝像機似乎停留在他們最可能引發美國白人反思美國種族主義歷史的那部分生活。」由此引申,美國歷年來固然「有安全、保守、自慰的『政治正確』給獎」的傾向,可是不單是荷里活,忽略普通人生活與心理,是許多發達國家的電影的通病——為甚麼大眾的口味與目光只停留在勇者或復仇者之上? 網上圖片 五、粥粥〈奧斯卡馬後炮:淺談奧斯卡的爭議和問題〉︰「事實證明,影藝學院其實是願意給黑人演員以及黑人電影獎項的,但問題在於黑人電影除了爭取平權、黑奴問題之外有沒有更多題材上的可能性?而觀眾以及荷里活影藝學院的成員們對這些多樣發展的電影有沒有了解和觀賞的意願?我想《無境之獸》(Beasts of No Nation)和《衝出康普頓》(Straight Outta Compton)兩部電影在奧斯卡的挫敗就反映出了根本的問題——大部分的人都對這些電影沒有興趣,更不用談去看或去肯定這些電影。我認同我們應該進行這些改變不平等的對話,但內容應該是如何改變黑人演員只能在特定類型電影和角色中出現的刻板印象?如何從選角上讓觀眾習慣和認同黑人演員與白人演員其實在電影中扮演的角色沒有那麼不同?而非只是抓著奧斯卡打說為什麼沒有黑人入圍,何況最受漠視的怕不是黑人演員,而是拉丁美裔以及亞裔這群真正的『啞裔』。」這篇台灣博客文章,說得甚好,此處不多囉嗦補充了。此文還提到荷里活(以至全球)在薪資和機會上男女不平等的問題,還有同性戀及性小眾備受忽略(甚至明裡暗裡的打壓)的境況(《卡露的情人》(Carol)竟然不獲最佳電影提名,這可是上年度最可置疑的最佳之一﹗),限於題目與篇幅,就請讀者自行細閱了。     陳廣隆(Horace Chan),中學教師,《信報》「電影講座」專欄作者之一,文章散見於《立場新聞》及【映畫手民】

百般荒謬百般痛,百拳反擊百拳重《100円的愛》 – 陳廣隆

《100円的愛》(100 Yen Love,武正晴導演,2014) 「痛い痛い痛い痛い痛い痛い痛い(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這是CreepHyp為電影《100円的愛》寫的主題曲的首句歌詞,輕快有趣,卻也道出了影片的主題——人生滿是各種各樣的痛,痛得熬不住了,可我們應怎麼辦? 《100円的愛》是武正晴導演的第9部長片,講述的是個頹廢宅女的故事。「廢青」是近年極受關注的社會議題,故事中的女主角卻已32歲,不再年青了,但她只讀過短期大學課程,從來沒正式打過工,多年來只窩在家裡「啃老」,整日喝啤酒打電玩,與家人關係不佳,更無社交與感情生活,比「廢青」更加頹廢。終於到了一日,她因母親的醫療費與家人鬧翻,決定獨自過活,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100円便利店打工,接觸到的同事、僱客、偶然遇上的,不是言行性格皆莫名其妙的「怪咖」,就是缺乏關愛的低下階層邊緣人,她的頹廢生活,不單依然頹廢,更不斷遇上淒慘事,彷彿人生再無意義,連100円都不值。 可是沒有人甘願終生頹廢的。每次她在回家路上經過小拳館,目光總離不開某短鬚男,後來兩人終於相遇,原來他是落魄拳手,生活也很頹廢,性格又沉默孤僻,但兩個失意人竟就此發展出奇怪的同居關係,她更漸漸愛上拳擊,似乎生活終有曙光,豈料拳手轉瞬移情別戀,一切彷彿回到原點,頹廢過頹廢。可是頹廢到了極處,忍氣吞聲到了極限,心理始終會反彈,氣憤的她對自己的無能也再看不過眼,於是將怒火全部發洩在練拳擊上,後來更與父親一席對話,終於與家人改善了關係,得眾人支持,她立志參加拳賽,誓要獲得人生的首次勝利。 《100円的愛》結局如何,在此就不透露了,筆者只能說不落俗套。不厭其煩覆述全片劇情,乃是因為影片在香港回響不大,不從頭到尾詳細述說,只看幾張宣傳海報,可能會誤解了故事,錯過了這部佳作。其實這部戲早在2014年底於日本上畫,女主角安藤櫻憑著出色的表現,獲得電影旬報獎、藍絲帶獎和高崎電影節等最佳女主角獎項,早獲各界關注,香港竟到2016年初才公映,無疑是太遲了。日本電影的風頭近年雖不如韓國,但其實不乏出色作品,不應受到冷待的。 也許會有人形容《100円的愛》為日本版、女性版《激戰》(2013),但武正晴導演的取態,可比林超賢更加真誠,更加值得稱頌。本片雖然講「廢宅」,但編導從無故作憐憫(故無意「面面俱圓」地描述各種廢宅人物,不會刻意提醒觀眾他們也有善良可愛處,更不會為他們刻意編排光明的希望或出路),也不會戴上學者眼鏡(故不會宏觀地從社會結構或經濟角度探討廢青問題),只是想集中描寫一類人的處境,重點絕對不是勵志、愛情或拳擊。這類人的處境,既蒼涼(海田莊吾的爵士藍調配樂烘托得力),又荒謬(影片相當多「好笑」的情節,想深一層其實盡是荒謬到了極處的遭遇),沒有人願意理解,也沒有人願意拯救(拳擊片往往會有人生導師或心靈伴侶一類角色,本片統統沒有),只能一個人默默承受著這一切,是非常無奈而又孤憤的故事。例如女主角工作的便利店,每到夜深,就有個瘋瘋癲癲的中年女乞丐,到店後貨倉取走過期食品充飢,但公司規矩,過期食品必須丟掉,幾經困擾與衝突,於是店長寧願逐包過期食品拆開包裝倒掉,也不能讓那女人裹腹。這是多麼可憐荒謬的世界啊?若你是女主角,是個便利店小員工,可以怎麼做呢?隻眼開隻眼閉,讓那女人取走食品但隨時因此而失去工作,還是埋沒良心按章辦事?無論如何,這個取捨也必須由自己決定。 這就是人生的荒謬,也只能靠自己一個人去抵受。為何會成為了廢宅?「前因」是不重要的,到底是頹唐終老,還是挺身頑抗,永遠也是個人的選擇,沒有人有義務協助,而就算真有害苦你的人,復仇也好,自強也好,也只能靠自己雙手。女主角希望打拳賽,既是向現實出氣,想享受勝利的感覺,也是因為拳賽的特殊人生「處境」——在擂台上,雙方也許勢成水火,鬥至血流披面,兩個只能活一個,然而鐘聲一響,雙方都要停下來,互拍肩膀以示友好。是否真的友好,並不要緊,但那一刻雙方地位都是平等的,必須互相尊重,透過實際的行動(拍肩的儀式)或承認或讚賞對方的努力。拳賽當然滿是痛楚,但現實人生可更痛苦殘酷,唯有在擂台上才找到尊重。《100円的愛》就是個這般痛い痛い的故事。 《100円的愛》的靈魂人物,當然是女主角安藤櫻。她在開拍前接受了三個月的拳擊訓練,影片當中的揮拳與身法,一眼就能看出是真功夫,練習之艱苦自不待言。到了正式開拍,因為主角在影片前半是頹廢、肥笨、邋遢的宅女,她竟將開拍前因訓練拳擊而變得精實的身材吃胖,拍攝到後半部的戲份又將身材減回,前後只隔了兩個星期,單是這份狠勁已值得欣賞,而她實力派的演技也早為人讚譽,再添最佳女主角獎項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當今香港找得出這樣的女演員嗎? 筆者不敢斷言,只希望各位看過本片,都能像女主角般面對心底的自己,直面外間的痛楚,就算明知會輸,都要向現實努力揮拳!   陳廣隆(Horace Chan),中學教師,《信報》「電影講座」專欄作者之一,文章散見於《立場新聞》及【映畫手民】。